吳啟超:約伯記的啟發:荒謬感背後是否人類放大了自己?
《約伯記》大概是講述一個義人,名叫約伯,他在品格和道德上是無可挑剔的,就連神都出言肯定他。但此時撒旦跟上帝說,他這麼順服、這麼敬拜你,如此毫無瑕疵,怎會是毫無條件?當然是因為你給予他很多好處和幸福,要是把這些賜給他的幸福都收回,看他還會不會敬拜你?於是他的牲口、生畜都死光並家破人亡,但約伯仍然沒背離上帝;接著撒旦再挑戰上帝,說這是因為你未傷害他,你試一下傷害他,看他會不會仍順服你。
上帝就決定將約伯交到撒旦手上,條件是不准殺他;於是約伯全身由頭頂到腳長滿了毒瘡,痛了七日七夜,連他妻子也叫他背棄上帝,叫約伯別要這麼不可理喻、這麼荒謬,如我們的主題;約伯的三個朋友來探望他時,有一段很長的對話,大意是朋友總說約伯肯定是做了壞事才惡有惡報,但約伯堅持沒有,說自己一點壞事也沒有做過;此時約伯的態度有所轉變,他並非不敬上帝,而是希望自己能跟全知全能的上帝對話,希望祂給自己一個答案,為甚麼要弄得他這樣痛不欲生。
最後耶和華在旋風中出現,但也沒給他一個答案。祂劈頭就問約伯:「我立大地根基時,你在哪?」一連串排山倒海的問題:你知否雪從哪裡來,知否光從哪裡來?你有否曾在海底行走,你知否海底有多深?你有否見過某種怪獸,知否他要吃甚麼才能果腹?你知否羚羊要懷胎多少個月才會生產⋯⋯這一連串問題,約伯都不懂回答,所以最後約伯謙卑地向耶和華承認自己無知,你問的我都不懂回答。
這故事也類近於我們上一節談到有關荒謬的問題。我們要求這個世界有原則,例如善有善報、有章法、有一種合理性,但真實世界可能並不如我們一廂情願的理解,可能世界是渾沌、沒有章法可言的,這都呈現出一種荒謬感。
我想約伯的故事也許更多走一步,它提供一個方向讓我們去應對、應付、甚至超克這種荒謬感。也許其背後的信息(我不是基督徒,如有誤讀我虛心受教),我本人的體會是,這故事提出的方向是,我們該否退後一步想,人類有否資格提出,要求這個世界有章法可循?我們憑甚麼說世界應該是這樣,或神就應該要這樣?如果神是要按照善有善報的原則來行事,那祂還算不算是最高的存在?那不就變成善有善報的原則才是最高的,而上帝只是執行原則的機器?如果上帝是最高的,應該沒任何原則可以規範祂,但現在人類竟然說,世界應該善有善報,這會否是一種僭越?
所以荒謬感的催生,背後會否是人類將自我放大了。我們將自己放大,出現僭越,所以我們才會有荒謬感。當然不是說,這是應對荒謬感的唯一合理途徑,但我本人的確在《約伯記》中得到這樣一種啟發。
▍ 個體的放下與集體的堅持
不過,這種對抗荒謬的方法……我想在個人層面說也許有用,假設是我在人生的個人層面遇到順境逆境,我就提醒一下自己,不要把個人想得那麼厲害,那麼重要,我有甚麼資格要求事情必須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我想在個人層次上,這是可以的;但如果去到群體生活,難道真要逆來順受嗎?如果社會不公義,難道要說這都是恩賜嗎?這樣好像有點不妥當。
在一個私人、個人層面可以這樣做;但我們所見的,不要只說社會上,如國際上的不公義,戰爭裡有些陣營動用化學武器,傷及平民,那些小孩子這麼無辜,難道我要無動於衷嗎?這時候可以怎樣絕對謙卑?我想在這層次的荒謬感和那種義憤,難以用絕對謙卑來把它放下。
(摘自《無聊、空虛、絕望⋯⋯紓解無助感的哲學配方》一書,是與作者陶國璋教授對談內容,蒙二○四六出版社允許轉載,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