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漢浩：學童自殺不只是學界問題，更反映整個社會的處境

寫這文章時身在加拿大，但心裡一直為香港由開學至今已有11位學童自殺身亡而擔憂。這數字絕對未能反映問題的嚴重性，在一個中學舊同事的群組中，有現時仍在中學任教的朋友反映，其實有些數字並未有出現在公眾眼前，但同樣值得關注，包括企圖自殺未遂及school refusal（拒絕上學）等現象都是十分嚴重的。

我們當然明白每一個個案都有其個別的原因，但也不要忽略也有其社會處境因素。作為一個在中學及大學教了20年的老師，我相信，單單叫父母多些關心孩子這類忠告並沒有太大幫助，因為父母未必懂得問題所在，孩子也未必能準確表達他們內心的壓力來源，有時不對準問題的關心，可能會帶來更大的壓力。所以，我嘗試反思現時年輕人所面對，來自社會改變但父母又不容易明白的壓力，讓我們能成為他們面對的如此大壓力處境的後盾。

我常常覺得，要對症下藥，首先要問對問題。要了解學童自殺問題，我們要問的，不是一個簡單的「為何他們會自殺」。一個生命走到要自殺的選擇，不會是一時一刻的決定，而是經過無數的失望。所以更根本的問題是，甚麼因素使他們失去了面對生活挑戰的力量與動機？

▍ 社會整體氣氛形成年輕人的無力感

這幾年在年輕人中間，確實存在著很強烈的不安感。我們確實要留意這種新的壓力，以往都有學習上的壓力，但整體社會的安全感是大的，家庭或社會沒有太多不能控制的變化與壓力。但現時，年輕人面對他們朋友離開香港，或在家聽到父母考慮離開，又或是看見所敬重的老師一個一個離開。在新聞中，聽見一個一個要「完善教育」的政策，年輕人難免覺得極度無力。更甚的，是看到社會充斥著摸不著頭腦的價值觀，從父母或媒體中聽到經濟正在下滑，卻看不到有對症下藥的政策，卻只聽到一些虛無的施政方向。

在這大環境，在學校上課或再不是一個充滿喜悅的經驗，而是充滿未知數。家長們必須注意孩子正生活在這種不安定的大環境中，他們有可能充滿擔心，卻未能清楚表達。即使是大學生，也有這種不安，還要加上對未來的不安，這些都是極大的無形壓力。

▍ 移民令學校人才流失 學生更難得到適切幫助

要明白年輕人面對的壓力，我們必須從他們日常生活入手。這幾年，學校也充滿不安。老師離開——特別是一些原本對香港及教育充滿熱誠的老師，對學生的心靈不會沒有影響。

我以前在中學教了10多年，從未見過教育界面對如此大的危機。學生流失，使很多學校面對極大的「被殺校」的危機感，使很多學校不得不更催谷成績。同時，學校面對資深、有熱情的老師離開，很多學校的管理層都換上了經驗較淺的老師。個別老師經驗不足不是罪，但若學校失去了有經驗者的看法，絕對有危險把學校變成一個只著重成績的單一機構，忽略學生的多元能力及需要。同時，也有很多支援學校的專業人員離開，如社工及教育心理學家。這些專業人員十分重要，其經驗能幫助學校及早識別問題及提供解決方法。失去了大量有經驗的專業人士，一些有需要的學生就更難得到適切的幫助。

▍ 父母要明白孩子正面對各種各樣壓力

我沒有對整個問題的解決方法，因為涉及整個社會，但對父母倒有一些提醒。

首先，我們要接受孩子不是生活在真空的世界，他們的世界不單只有學業及成績，我們的情緒與擔憂會影響他們（有時我們會誤以為一句「細路仔唔使理大人的事」，就可以使他們把看在眼裡的事當作看不到，這是很錯的假設），社會所發生的一切、學校的變化、朋友及社交媒體都會影響他們。

我們無法改變他們的身處的處境，但我們卻能改變自己的態度。若我們知道除了學業成績外，他們都會受外來因素所影響，我們作父母的就不應只關心他們的學業成績。有時在言談間表達明白他們可能會面對各種各樣的壓力，這句說話可能可以幫助你們打開與孩子對話的空間。相反，只關心成績而忽略他們正面對的困境，有時會令孩子不願開放心扉。

說到這裡，我必須指出，所謂學業成績是重要，但肯定不是最重要。一個孩子要能活出他們的潛質，有很多因素，其中一個是對生活的熱情，而單一的標準是最扼殺熱情的。

▍ 為孩子製造快樂回憶

我很明白現時學校所面對的問題及困難，也很明白有時我們可能會自覺自己只是一個個體，勢孤力弱，但我們作為教育工作者仍然要作出選擇，那怕看來是多麼渺小。面對這個大時局，或許我們要承認，所謂的學術成績不是一切，更不應是教育的唯一目標。不是說我們不需教好我們的學科，而是要明白孩子在這時代所面對的壓力及真正的需要比以往都大，若是可以，幫他們製造一些快樂的經歷及安全感，比無差別的追成績更重要。

作為大學老師，我也盡力為學生製造美麗回憶，每年我都會教一科本科生的基督教導論課，這科每年都會爆滿，學生人數比較多，難以認識每位學生。但為了了解他們、聽聽他們的處境、為他們加點油，每次下課我都會預約4位同學食lunch，並盡可能用車載他們離開campus，到一些較有特色的餐廳去。很多同學問為何有這安排，我回答說，希望在黑暗的時勢，為你們製造一點美麗的回憶。

老師們、家長們，知道你們辛苦了，加油。互勉。

（轉載自作者FB。分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