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旭暉:《家不成家》背後的人性悲劇與光輝

「你們有何處可往?」、「我們無處可去(We have no other land)。我們活在這裡,因此必須忍受。」

十多年前首次踏足巴以地區,隨團到訪希伯崙南部山嶺(South Hebron Hills)某條貝都因人村落。那裡毗鄰綠線,位處理論上屬巴勒斯坦人、《奧斯陸協議》下的 C 區。當日,新近被拆的建築殘骸還在,有人講解介紹當地情況,孩子們就躲在背後探頭出來偷看。負責介紹的人說,那裡差不多每一個「建築物」—— 包括簡陋的雞棚 —— 都有清拆令,隨時可被拆毀。

雖然早已知道在佔領地區,以軍會用清拆房屋的手段欺壓巴人,迫他們離開。但親眼看見,在希伯崙南山那種荒山野嶺,仍然要此殘忍手法迫人離去,還是令人相當氣憤 —— 特別是美輪美奐的猶太殖民區就近在咫尺。有些親以崇猶、愛猶慕以的人常說,猶太人很了不起,能令寸草不生的沙漠變成綠洲…… 為甚麼那些殖民者不去內蓋夫開墾荒地,要來這裡霸佔別人的家?

去年中到以巴時,太太跟拉比保護人權協會探訪另一條同在希伯崙南山的貝都因人村落。去之前幾日,村內就有數間房子被拆。去的那天,還有一班外國使節和國際傳媒一同前往。外交官在鏡頭前宣讀聲明,其後英國駐耶路撒冷總領事館還煞有介事地發新聞稿,太太回來後也將所見所聞投稿《明報》。

回來後不久,尤瓦爾亞布拉罕(Yuval Abraham)和巴素阿德拉(Basel Adra)等人製作的《家不成家》(No Other Land)在夏日國際電影節中上映,那時還未有中文字幕。昨天,朋友告知原來現時已有中文字幕的版本在百老匯上映,可能是跟該片被提名奧斯卡有關。

《家不成家》去年在柏林影展獲選為最佳紀錄片後,亞布拉罕在領獎時的演說,為他自己和家人帶來了麻煩。10 月 7 日後,以色列猶太人普遍被報復之心沖昏頭腦,加沙人當然首當其衝,然而西岸人亦無法置身事外,特別是那些生活在全權由以軍控制的 C 區之人。

而在以色列猶太人之中,不要說那些替巴人說話的,就連將巴人當人看待的人也被欺凌。如是者,亞布拉罕這種「叛徒」,自然成為了極右人士的目標。還好的是,他是猶太人,所以「只是」收到死亡恐嚇,未有成為殖民者或以軍槍下的亡魂之一。

筆者有時其實不想去看有關巴以的紀錄片,因為每次看完後,都有一種無力感壓在心頭 —— 同樣的情況,幾年、十幾年、幾十年之後,若非沒有改善,就是越變越差。

早前,碰巧得知某位朋友原來是讀新聞系的,但之後感到以報道改變社會的想法太天真,所以沒有繼續從事傳媒。在《家不成家》中,我們也可看到亞布拉罕和阿德拉同樣有著這種想法。非常遺憾的是,以目前的情況來說,朋友的覺悟,似乎才是真理。事實告訴我們,他們所做的、使節所做的、我們所做的、良善之人所做的,至今並未為整體情況帶來實質、正面的改變。

二次大戰後,歐洲各國政府及人民對納粹大屠殺種種知道幾多,成為歷史學家研究及討論的題目。大家會問,如此可怖的人性悲劇,是否因為無人知道而未有被制止?若然有多些人知道實情,能否阻止幾百萬人被殺?

然而,看罷《家不成家》,看著美以當下推動進一步種族清洗加沙(及西岸)。筆者不禁要問,日光之下是否確無新事?

可是,至少,亞布拉罕和阿德拉兩人已成功突破藩籬、隔閡,在高牆中鑿穿了那怕是指縫之隙。在電影之外,也有許多人正為村民奔跑,見證人性光輝。

若然公義之輪確是正方,那麼就有賴更多人、更用力地推。或許,人之所以為人,不是為了為己,而是當我們看見軟弱、無聲者之時,願意捨棄舒適圈去成為別人的鄰舍。

注:本片香港譯名全名為《家不成家 —— 我生於巴勒斯坦》,另外也有譯《你的國,我的家》、《唯一的土地》

(原載於華人基督徒聖地和平網絡 @ccphl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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