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樂祈:關於基督宗教空間本質的省察:從LE SSERAFIM新MV風波說起
韓國人氣女子音樂組合LE SSERAFIM日前發表新作品《EASY》的MV,意外觸發了一場與基督宗教相關的風波,而相關爭議看來與基督徒信仰生活有一定關係,值得我們深入探究和自省。
LE SSERAFIM所屬公司HYBE本就銳意打入美國市場(最為人所知是BTS),因此新歌富有濃厚的美式元素,譬如《EASY》曲風以源於美國南部的陷阱音樂(Trap music)及美國非裔藝術家首先採用的節奏藍調(R&B)為基調。美國既然與基督宗教有千絲萬縷的關係,MV即或有一些基督教元素,也不會叫人太過意外。那麼,何以一首流行曲會惹來涉嫌冒犯基督宗教的爭議?
風波的端倪,應始於其中一位成員宮脇咲良(Sakura)在自己的官方社交媒體發佈了幾張稍為性感的照片,但由於拍照地點是MV取景的教堂,引起了網絡輿論的關注。之後,陸續有人指出其他問題,如LE SSERAFIM在教堂拍攝MV時除了有露臍、熱褲、透視的裝扮,還加入修女、荊棘冠冕等元素,對基督宗教似乎有欠尊重。
拍攝《Easy》MV的教堂,是位於美國洛杉磯市中心的以馬內利長老教會(Immanuel Presbyterian Church)。這座建於1888年的哥德式建築,事實上屢有與流行文化合作的經驗。根據著名網站《網路電影資料庫》(IMDb)的數據,至少曾有14部電影在這個教堂進行拍攝[1], 甚至有男同志合唱團曾在這個教堂表演。然而,人們又會想起,美國歌手Sabrina Carpenter上年在紐約一座天主教教堂拍攝MV《Feather》後(其中一個爭議畫面是這位女歌星穿著黑色薄紗連身裙在祭壇周圍跳舞),該教區的神父Jamie Gigantiello就被教會問責而遭解除行政職務。為甚麼同樣都是在美國的教堂拍攝,卻有這樣大的落差?是否純粹新教與天主教對教堂、流行文化有截然不同的神學理解?社會及教會又應該如何理解教堂建築及延伸出來的整個信仰格局?
我們或許不能輕易就這些疑問得出明確的解問。事實上,教會歷史對信仰空間的認知其實並非鐵板一塊。在教會勢力最強盛的中世紀,大部份教堂都是多功能的建築,除了宗教聚會,諸如宴會、跳舞,甚至市集等世俗活動都被容許運用當中的空間。[2] 去到16世紀的改教運動,情況有變。新教群體主大部份光譜皆主張教堂空間應用於純粹的神聖功能,受其影響的地區曾有好一段時間盛行不同程度與形式的反傳統主義(iconoclasm)[3] ,以致不少教堂空間的設計被重新規劃。不過,後來移居到新英格蘭的清教徒對信仰空間又有另一種向度的省察,則「教會是可見的聖徒,而非一個物理結構」[4] , 故他們刻意把聚會地點稱為「禮拜堂」(meetinghouse)[5] , 並且盡量避免予人有特殊、神聖觀感的設計。[6] 以上的幾個例子固然不能詳盡勾勒二千多年教會歷史對空間認知的所有細節,毋庸置疑的是:不同社會、政治背景的發展,幾乎必然會導致信仰空間的變化,[7] 關鍵只在於我們如何回應。無怪乎直到近代,哪怕是教內(甚至是同一個宗派),對信仰空間亦無劃一的見解。 [8]
時至今日,筆者認為較為理想的做法,應該是慎防把信仰空間絕對神聖化,同時對其持有合理的尊重。不過,姑置先勿論非信徒的觀點,當下的基督徒是否真的如此實踐?有學者曾經提出,即或現代教會借鑒歷史而警惕地不視教堂為一個「神聖空間」,也至少應以「指定地點」的向度認識信徒聚會的地方:「任何基督教群體都需要一個敬拜道成肉身的地方。它可以在任何地方,但必須在指定的地方,以便基督的身體知道在哪裡聚集。」[9]
不過,在網絡信仰空間的發展條件更趨成熟的後疫情處境中,會否有信徒覺得這類提醒顯得有點多餘呢?不是嗎?倘若信仰群體當中有些人已經覺得網絡聚會已經足夠,那麼再討論有甚麼行為在教堂空間才算合宜,會否有點多此一舉?還是,從實體教堂空間並不罕見的現象如小朋友跑到禮堂、講壇嬉戲,到網絡崇拜時可否穿睡衣等等的討論,都應該是我們必須留神的問題?反之,如果這些真的不再成為問題,信徒群體看來也不再有理由關注自己和別人在信仰空間裡穿甚麼、做甚麼,諸如此類。
觀乎《Easy》MV風波的輿論,坊間不是限於基督宗教內部的意見。它正好讓基督徒有機會重思自己對上帝抱有一種甚麼的心態,以致教會群體明白需要花功夫摸索:在現今的社會中,我們的信仰應該有甚麼東西可以接納轉變,又有甚麼傳統需要堅持。在毫無章法和墨守成規之間,我們需要不住思考當中的平衡。倘若連一些教外人士都對信仰空間有一定程度的想法和期望,對今日部份過份崇尚自由、十分粗糙提倡「神不看外表」的基督徒而言,可能是一次適時的提醒。
2. Richard Kieckhefer, Theology in Stone: Church Architecture From Byzantium to Berkele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2008), p. 283, ref. 119: John G. Davies, The Secular Use of Church Buildings (New York: Seabury, 1968), p. 95.
3. Willem van Asselt, “The Prohibition of Images and Protestant Identity,” in Willem van Asselt & Paul van Geest & Daniela Müller & Theo Salemink eds., Iconoclasm and Iconoclash Struggle for Religious Identity (Leiden & Boston: Brill, 2007), pp. 299-300.
4. Kevin M. Sweeney, “Meetinghouses, Town and Churches: Houses, Changing Perceptions of Sacred and Secular Space in Southern New England, 1720-1850,” in Winterthur Portfolio, Vol. 28, No. 1 (Spring, 1993), p. 63.
5. https://www.thegospelcoalition.org/article/reforming-church-architecture/
6. Kevin M. Sweeney, “Meetinghouses, Town and Churches”, p. 61, ref. 6: N. H. Chamberlain, A Paper on New-England Architecture Read before the New England Historic Genealogical Society, September 4, 1858 (Boston: By the society, 1858), p. 7.
7. Allan Doig, Liturgy and Architecture: From the Early Church to the Middle Ages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08), p. xxi.
8. Richard Kieckhefer, Theology in Stone, pp. 265-292.
9. Jack C. Whytock, “The reformation of space for public worship: Past and present – Continuing the discussion,” in In die Skriflig, Vol. 52, No. 3, p. 1, ref. : James F. White, Introduction to Christian worship, revised edition ( Nashville, TN: Abingdon, 1990), p. 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