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琳:六旬清潔工 租房給玩偶住 甘願為童心埋單
週日下午3時的深水埗,人潮湧動。走在街上,各種語言的交談聲、攤販的吆喝聲、電子設備的音樂聲、金屬器物的碰撞聲與密密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置身其間,彷彿無數台老舊電視機的白噪聲在耳畔呼嘯而過。
在喧囂的背景音中,芳姐從人群中拐入一條不起眼的後巷,那是清潔工們休憩時的據點。只能容下兩人並排行走的狹小通道裡,白色的破舊水管從灰色的斑駁牆壁上蜿蜒而下,她不緊不慢地脫下外層灰色的橡膠手套與內層白色的布手套,將雙手放在孱弱的水流下小心地搓洗。氣溫攀升,她擦去額角沁出的細細密密的汗珠,從後腰的褲子口袋裡掏出泡著陳皮茶的不銹鋼保溫杯,猛喝了一口,心想:「再掃兩條巷就能下班了。」
63歲的芳姐來自廣州,27年前與丈夫一起來到香港打工,曾經當過夜班保安,也在美容院中做過按摩師。去年3月起,她在深水埗做清潔工,和三位同事一起負責清潔6條後巷,每天早上7時30分上班,下午4時30分下班,每月休息5天。 「做這份工要拉得下臉,因為很多人都看不起清潔工,會叫我們『掃街婆』。」
在清潔工們清一色頭戴圓形草帽、身穿工作服的樸素打扮中,芳姐顯得有些「時髦」。灰色的工裝鴨舌帽下,紅色與棕色相間的捲發垂在左側編成了一個麻花辮,用紫色的髮帶束起,粉色的髮卡將碎髮別在耳後,只有湊近才能看到的幾根白髮,透露著她已年過花甲。菱形的裝飾眼鏡在陽光下折射出紫色的光暈,左耳白色的山茶花耳環與右耳心形的鋯石耳環相互映襯,兩層手套下藏著六枚五彩斑斕的戒指,全是芳姐在附近地攤處「淘」來的,價值10-20塊不等。不久前,她還從街邊的垃圾堆裡「拯救」出了一個大拇指指甲蓋般大小的公仔掛件,順手把它掛在了黑色的腰包上。
綿延數公里的6條後巷幾乎貫穿整個深水埗,芳姐每天要來來回回清理四遍,每日步數兩萬起。大到有她兩倍體積的棄置遮陽傘,小到水溝裡漂浮的煙頭和紙絮,都是她的工作任務。 「第一遍清掃最辛苦,許多商販晚上會直接把垃圾丟到後巷。早上上班時,每條巷的垃圾都堆得像人一樣高。」下班回家後,她常常累到倒頭就睡,第二天5時才有力氣爬起來沖涼。到了夏天,穿著工作服在高溫下工作,不斷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彷彿從海水裡反覆撈起,又鹹又濕。
月入14000的芳姐平日裡生活節儉,因與丈夫關係不睦,36歲的兒子回了廣州,她如今獨居在深水埗附近一處不到90呎的劏房內,月租2900。午飯時間,她會選擇街邊33塊的兩餸飯,還會送一碗湯。下班後,她經常披上一件舊外套去附近免費派飯的餐廳排隊,運氣好的話能領到一份盒飯作晚餐,有白飯、一個雞蛋和幾根蔬菜。閒暇時,芳姐還會去美容院裡兼職按摩補貼家用,80塊一小時。
雖然在生活上盡量節省,芳姐卻很樂意為自己的「童心」買單。狹小的住所內,櫃子、鏡子與牆壁上貼滿了卡通貼紙,芭比娃娃、維尼小熊、米奇、哆啦A夢等大小各異的公仔玩偶齊聚一堂,在成堆的日用品中見縫插針地擺放著,幾乎塞滿了每一處角落,整個房間裝扮得活像個「兒童樂園」。不僅如此,芳姐還在同一棟樓租了另一間月租2800的房間專門擺放玩偶與衣物。 「別人都說我花錢養了一堆『垃圾』,但我就像個小孩,看到它們就開心。」
不但抱有童心,芳姐待人接物時也像個孩子般赤誠。訪問近尾聲,她的一位同事走過來:「你別和她聊了,又不給你錢,有什麼好訪問的。」說罷,這位同事想要趕走記者:「你快走!不要妨礙我們做工。」芳姐笑了笑沒有回答,反而向記者使了一個眼色,示意記者留在原地。待到那位同事走遠後,她折回來向記者招了招手。「過來吧!她已經走啦,別害怕,我保護你。」
當日分別時,身側的電子音響鋪傳來一曲復古Disco,芳姐旋即像被按下開關鍵般興奮地隨著節奏擺動著。記者忍不住感嘆:「你好靚!」芳姐「嘿嘿」一笑,語調輕微上揚:「那當然!別看我一把年紀,心裡還是個小女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