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從樹上來:電影《木送》記下的志記鎅木廠
樹木離你我有多遠?古洞的志記鎅木廠是香港現存唯一木廠,自1997年起轉型做環保木,近年開的木工班更頗受歡迎。惟政府頒布發展北部都會區,志記2022年被地政署圍封拆卸,主理人王鴻權(權叔)未能取回大部分鎅木機器,只能攜帶手工鋸遷到別處,不過連這個暫寄之所,今年3月也要搬離。記者出身的導演韓潔瑤,花了五年時間拍下紀錄片《木送》,希望觀眾送別志記的同時,不忘思考勢在必行的發展,會否付上社會無法承受的代價。
▍ 權叔:當今科技飛天遁地,但點知唔會窮途?
權叔在近日一次映後談不無感慨地說:「古洞呢撻地方風水好,可能第時發展好呢,冇得唔走嘅。人流轉無乜所謂,但最緊要係啲樹用得著。」但接著忍不住說了一段頗長的話,指木業、農業陪伴人類走過很長的路,只是近一、二百年科技太發達,激起過重的虛榮心,忽視了樹。「但人首先係住喺樹上吖嘛,之後先住入山窿,依家識飛天遁地喇,但點知唔會走到窮途?」前人上完香先斬樹,因為覺得樹蔭有先祖靈魂棲居,「今人有樹可用,其實係榮幸。」
他強調,不是走回頭路,阻止科技發展,但基本的生活技能也是需要的,例如煮嘢食、砌木。「人類知慮漸深,但有時最簡單反而係最重要。新嘢出得快,但可能淹沒得同樣快。」協辦包場放映該片的「本土養殖」負責人Elton認為,權叔言談間流露出與城市人不同的智慧,「所以冇咗志記,唔單止係木廠、一個家庭、一個人受影響」,而是香港精神面貌的損失。
志記起初只是接東南亞的優質木材,後來這些國家為了保護樹林,禁止出口,令鎅木業沒落,志記就改做環保木生意,曾回收中電舊燈柱、灣仔碼頭防撞木等。權叔解說,環保木即是生長得比較快的木種,主要係松、杉等針葉樹,如果是花梨等大葉樹,要幾百年先成熟,斬完就冇。「政府講咩環保吖,真係做到回收嗰啲就唔畀佢做,得個講字。」
▍ 藝術家:佢唔係畀市場淘汰喎,仲愈嚟愈多人識,點解要拆?
權叔爸爸起家,由北角搬到柴灣,再到古洞馬草壟。權叔接手後只是鎅大木,直至一件意外,令他對木工萌生興趣。權叔在紀錄片提及,做游泳教練的兒子不幸患上怪病,全身內臟發燒,做大手術後以為冇事,點知阿囝想游水操返身體時再次整傷,某次搭小巴突然嘔血,送到醫院好快就過身。權叔指身為人父點會唔眼光光(無覺好瞓),只好借木工移情,造出一件又一件勞作。「化作淤泥更護花,可能我個仔一直陪住我,畀我有智慧去做呢啲木工呢。」
權叔有一件雕塑刻了「生命之神」四字,鑿了三個孔,放了紅、白、藍三色的木塊,他在片中向人介紹,這有兩層意義:一是太陽、空氣、水,是上天的恩慈,廣澤所有人:二是法國大革命的平等、自由、博愛,是近世的精神趨勢,卻不是每個人都做到。「我地唔覺得有神,但其實神望住你都唔出奇。如果你咁諗,就唔會咁狂妄,天不怕地不怕。」
在場有觀眾說,自己跟孩子多年前參加過志記的木工班,孩子那時還小,「係咁食木糠,木屑入眼」,而當時做的木櫈,現在還在他家。片中訪問的藝術家王天仁不時去志記做木工,不解政府為何要拆卸志記,認為「佢唔係畀市場淘汰喎,仲愈嚟愈多人識添」。
▍ 導演:做咗咁耐記者,點解唔知有撻地方叫古洞?
文字記者出身的韓潔瑤說,志記廠內的機器聲、空間之大,文字很難寫出來,需要用上影像。另外,記者需要趕時間,不可能用五年跟住權叔,呈現他在這些年「愈嚟愈少嘢講」的變化,而紀錄片則能透過權叔的「沉默」去表達他「無嘢好講」。
她對志記的興趣,始於某次採訪古洞,發現自己「做咗咁耐記者,竟然唔知有撻咁嘅地方」。紀錄片沒有太多吸睛的畫面,更多是重複的日常。最有畫面的封拆木廠當天她因事缺席,令她懷疑過是否錯過了戲肉。但後來她發現,權叔在封廠後多天,攞住把手工鋸「刀仔鋸大樹」的畫面反而更有力,而這就是電影語言的獨特處。
文:J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