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綠豆皆遺珠:老村民施姐心中的鹽田梓
你我去西貢,通常唔係食海鮮,就係行山、划艇,但碼頭搭街渡可至的天主教客家村鹽田梓,既有鹽田復耕、教堂復修,破落房屋底下更埋藏了被城市遺忘的草根與水源。
造訪鹽田梓當天,在復修後的聖若瑟小堂遇上守聖堂的施姐。施姐帶記者走到她的故居,原來就是西貢海藝術節其中一件作品〈唔梓一餐飯〉隔籬的廢屋。看到其中一隻碟上的「豬肉缽」,她不禁說這道菜底下有好多故事,「要講有排講」,不是看作品的重現就看得出來的。「呢個只係藝術家嘅想像啫」,跟生活有頗深的距離。
▍ 通山跑摘野果的快樂童年
施姐問:「你估吓我地以前點賺零用錢?」是割野草,幫忙清理船底。現今的船如果要清理船底藤壺會送去船廠,而舊時的木船,就會趁潮漲時用木條撐起兩邊,待潮退時,船底便略為懸空,可以在河床點燃草堆,借細火的熱力消毒、殺菌。施姐指,不是每種草都可以「燂船」,要用不會發出猛火燒著船的草種,例如「瑯璣」草或棉草。(編按:燂與瑯璣只是音譯,本身都是客家話)
除了割野草,施姐還會跟幾個朋友摘山稔,因為山稔生長的位置比較斜,「一掂就跌落地」,於是他們會揹住竹筐,逐粒摘下賣給村民,三人平分換來的錢。通山跑的村孩子,有時也會摘野果食。有隻叫做山橙的果實,外人都說有微毒,施姐卻說自己由細食到大「又唔見有事」。但又接著笑說,「都唔係特別好食,細個冇乜嘢食,咪攞嚟咬吓囉。」
別處的水上人家拿魚來跟鹽田梓村民換菜時,見到鹽田梓有鬼佬傳教士「講英文,就覺得好巴閉,叫啲細路嚟學英文」。雖然客家文化重男輕女,有書讀都會先送男孩子出去,但村內的澄波學校,不但教過施姐,也收其他村的孩子,全盛時期更有逾百個學生。
重男輕女的另一個表現,是粗重工夫通常要女生做。織枱櫈、洗碗碟是家常,落田按氣節時間撒穀、插秧也屬平常,甚至要來回井口幾十次打水、擔水灌溉,蔗、蕉等不同蔬果,就在婦女連日的辛勞中悄悄成長。同樣勞碌的還有犁田牛,「每塊田都有兩三隻,得一隻爬死佢啦。」
▍ 「芝麻綠豆嘢,其實都係寶」
但感知農間的知識,卻將近失傳。鹽田梓的村民不但按雨水、驚蟄等節氣落田工作,就連室內起居都跟風與氣相關。施姐隱約記得有首繞口令,大約是講屋內感受到不同風向時,應該如何回應,詳細歌詞卻記不清,剩下隻言片語:「東風唔入屋⋯⋯北風吹到篤⋯⋯」
除了繞口令,同樣落得零碎的掌故還有客家的山歌。「我唔識喇」,施姐再次開朗地笑,接住唱「我剩係識得呢隻」的那首。歌謠講述的故事時代不明,大約是古代民間。一農女歌聲動人,官府好奇,要農女獻唱,卻屢次被拒。有一回老公偷鄰家牛被捕,押上衙門。「你知以前審犯係點㗎啦,唔鍾意你就砌你生豬肉」那官人卻開出條件,只要你唱一曲,就放你夫君走。
農女無奈,便悠悠輕吟:「一池春水綠油油,難洗今朝滿臉醜。妾身本事非織女,我郎何須學牽牛。」偷牛的家門醜事,竟在歌詞中成了織女與牛郎的情詩。
「以前生活好多呢啲芝麻綠豆嘢,細個睇唔起,其實全部都係寶。」施姐還是少艾時,母親會替她線面脫毛,將繩的兩端綁在手指,用口銜住第三角形成繩結,再將這個結緊貼面龐,拔除面毛。她歎說,細個冇用心學,呢門技藝已經唔識喇。
▍ 「以前覺得呢度係世外桃源㗎」
鹽田梓有四口井,三口是鹹的海水,一口是淡的食水,鹹水井已全數堵住,淡水井就保育成為「活泉」。施姐憶述,有一晚寒冬深夜,阿媽叫醒她,囑她落井舀水。
井口太細,要孩子才能擠身進去。當晚太累,施姐竟然在井底瞌著了,直至阿媽嗌「阿施你做緊乜?」才悠然醒來。施姐笑說:「細路仔邊識驚,其實好易死。」井底有牆圍住,沒有冷風颳進,其實不是太冷,不過要徒手落去、擒返上嚟,「但好神奇,冇人出過事。」如有神祐。
施姐目光放到旁邊一棵芒果樹時,更是發亮。「呢棵樹係我種㗎,種咗六十幾年喇!」1962年時施姐還是孩子,有鄰居送了一個呂宋芒果給她,當時食完她就將種子栽在路旁,轉眼就數十年。「乖喇,生到咁樣。」施姐的口吻,簡直像跟骨肉說話。
「以前我覺得呢度係世外桃源㗎」,不帶愁容的施姐,難免透出一絲哀思。「以前唔識珍惜,好多嘢都失傳喇,但講返呢度嘅故事出嚟,就似粒種子,可能唔知幾時會開花呢。」
施姐嫁人後就搬離鹽田梓,雖然住東涌,卻每星期最少一日回村做義工。「留喺屋企冇嘢做,我對呢度又有情意結,咪嚟囉!」頭帶斗笠的施姐施施然微笑,一開口就滔滔不絕。
文:J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