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社工系副教授黃洪:何為基本生活需要必須聽基層聲音

如果要列出一個「生活必需品」的清單,你會寫下甚麼呢?中大社工系副教授黃洪上兩星期在中大一個講座上分享,有次問基層孩子這個問題,他說是「紙包飲品」。有人可能會諗,唔飲紙包飲品唔會餓死喎?原來小息期間,當個個同學去到汽水機前都買到一包嘢飲,惟獨他買不到,基層孩子就覺得被排擠,那包飲品是他的社交食物。黃洪質疑,為何「需要社交」要被說成是「基本生活需要」之外的「奢侈」?「基本生活需要」的清單是由誰界定?

▍   誰的必需、誰的奢侈?

黃洪區分說,學界以前慣用「絕對貧窮」的概念,羅列一張「基本生活需求」的客觀清單,可是就連當初提出這個概念的英國學者,也將「茶」列入「基本生活需求」。用同樣邏輯,有人可以質疑「唔飲茶唔會渴死」,但因為當時最基層的碼頭工人不能連一杯茶都飲不到,於是學者就將茶視為英國人民的最基本需要。

所以學界推出「相對貧窮」概念,認為貧窮因時地人而異。例如電視曾是奢侈品,後來成為必需品,無電視睇就算係窮,但當手機出現,又無乜人睇電視了。又如暖爐,英國人無咗隨時凍死,但香港人很少需要暖爐。回到紙包飲品,可能那個基層孩子覺得是必需品,中產孩子卻可能飲水都得,無紙包飲品,可以飲其他,不會感到比別人匱乏。

黃洪指,窮人的「需要」有時由別人代他們說出,本身的聲音卻不受重視。有次他跟一群基層母親談到孩子的營養需要,專業的營養師說,一個星期應該只食一隻蛋,其他蛋白質應該從其他肉類吸收。但眾母親都堅持,每日都要食一隻蛋,孩子才能健康成長,因為他們沒有錢買肉,比起香腸、雞翼,蛋已經是最佳的蛋白質來源。按營養師的建議,固然能攝取較均衡的營養,但母親「買唔起肉」的需要,卻無法被聽見。

即使是基層家庭內部,也有別人替你決定何為「必需」的情況。一般人或以為,孩子會覺得著名牌波鞋、補習是必需,但原來如此想的,大多是孩子的家長,而不是孩子自己。如果覺得基層買紙包飲品便是「奢侈」,黃洪認為很容易墮入代基層決定「必需」的誤區,甚至陷於「窮人一定要做啲嘢,先值得我地幫」的傲慢。他當初提出「在職貧窮」的概念,就是為了去除「窮一係老弱病殘,一係懶」的偏見,揭示基層即使很努力但仍然儲不到錢的實情。


▍   「扶貧」是消滅「絕對貧窮」還是隱瞞「相對貧窮」?

黃洪始終認為,貧窮是要「消滅」的問題,而不只是「扶」,更不是隱瞞「貧窮」去抹殺「扶」的必要。

香港的貧窮線是用全港住戶入息中位數的50%來劃定,可是政府曾將5至6人與1至2人家庭分開處理。當5至6人家庭的子女陸續返工,收入中位數自然增加,貧窮線隨之上升。然而,1至2人家庭多是單身人士或獨居長者,長者沒有工作,整體收入中位數自然較低,貧窮線便不能跟上社會通脹,該水平的收入未必能讓1至2人家庭過上體面的生活。黃洪指出,綜援金額比1至2人家庭的貧窮線還要高,但眾所周知,單靠綜援已經很難維持日常生活,如果連比綜援金額還少的貧窮底線下的人數也不少,可知貧窮有多嚴重。

發出津貼前,政府又會先從貧窮線扣減「現金」及「非現金」的資助額。黃洪解說,所謂「非現金」資助原來包括公屋的「市價」,即是同一片地段私樓出租的價錢。「有海景睇就當畀咗錢你食飯」,黃洪認為這種「扶貧」只是隱藏貧窮問題。以前的圖表,還清楚列出貧窮線、扣減現金資助、扣減所有資助三條線,最後一個保留貧窮線的圖表卻只有「政府介入前」及「介入後」兩條線,前者還要用淺色虛線劃出,突出「扶貧」的成果。可是,當政府推出「精準扶貧」,就連貧窮線都失蹤了,連「貧窮」清楚的定義也要模糊化,黃洪感覺是「back to square one」。

衡量應否發放津貼時,黃洪認為應該用個人做單位,而不是住戶。一個人貧窮與否,未必與家庭整體收入或資產有關,因為還包括家庭關係。「如果老公唔畀錢老婆,而太太無返工;或者屋企中產但子女無家可歸,要自己租劏房住,咁就係窮」。

黃洪認為,貧窮線使用「相對貧窮」,是為了更準確釐定社會整體的生活水平,跟個體層面的扶貧沒有直接關係,更不是借「相對」之名,隱藏基層的貧窮實情。雖然貧窮線只能滅「絕對貧窮」而不能滅「相對貧窮」,但至少可以監察社會的貧富差距,避免懸殊加劇。


文: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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