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聲道 The Vo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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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國賢傅珮嘉:在避難asylum面對精神病痛

夜空漆黑,像未能如願生出孩子的母胎。兩岸之間擺渡的小輪,就像用鯨骨做的燈籠。隔離一個巨大的氣泡隱藏一道窄長的棺材,安放了夭折的嬰孩閉眼像憂鬱天使。

周國賢、傅珮嘉將精神病化成創作主題,繪出油畫,在維港旁邊的海港城美術館展出,取名「Asylum3」,守護所的意思。踏進窄門,一面是黑牆上沙漠般的紅日,兩側是畫作,通向玻璃窗外比牆更黑的海,難免有被夾在喉嚨中間的感覺,上面口腔如籠罩,下面胃液翻滾,進退不得。然而留在這裡等待就好,正如展覽所說,it is an asylum that sets you free。

▍   審視精神三病

周國賢用三種精神病症做創作主題,繪出群妖橫行的地獄圖景。《Machiavellism》是一隻貪婪地佔有控制一切的大頭大口怪,咧嘴傻笑,每顆牙齒都刻了一塊被吸收的受害者臉龐。他們或許自願被虐,或許無力逃脫,旁邊袒露上身的周國賢自畫像無所謂地懨悶站著,彷彿迷醉在這場殺戮遊戲,既不施虐,也不與妖魔抗衡,只是似睡非睡的站著。

《Narcissim》是架自戀的星空巴士。雖然「我」略帶憂傷坐在最前一排,後面擠滿妖怪,但牠們卻不失可愛,有些圓胖得像可以擁抱的攬枕。車外是沒有氧氣的太空,然而也有星。

《Psychopathy》心理變態看上去最可怕。自畫像透露殘忍死怖的神色,頭髮捲成八爪魚類的魔物,頭頂長著一個巫鬼,肩膀畫著另一塊鬼面,咬住周國賢的頭好比頭上的兩顆癑瘡。旁邊一隻無口鬼似乎也是駝背,雙肩向前傾。後面有頭怪鳥,隔離一個蒙面逃獄犯在奸笑,背後長著的翅膀也像是蛛腳或是用來黏附獵物的觸手。

凝視精神病魔,不一定令魔性更猖狂。用顏色、層次拉開距離,認清魔障本來面目,就已經踏出了牠的綑縛。也許需要相當的定力,但作畫的專注,不就是離開無底洞的石級嗎。

▍   水能溺人亦能護人

傅珮嘉的油畫,沒有妖怪,倒有鯨與蝶。觀看整個系列的畫作,又見「水」貫穿流過只有「我」的房間,流到地板上,渴望投進不遠處維港被污染的胸膛。

當周遭環境太嘈吵,不論你是驚恐還是抑鬱甚至躁狂,也想浸進隔開空氣的一缸水。但若在水底逗留太耐,一缸水也能溺斃你。所以傅珮嘉畫出沉浸之餘,也畫出上水的渴望。

浴缸的水或許也是最靠近展場窗口的黑森林。森林長滿荊棘,可能是枯萎的另一些植物,但埋在荊棘叢的女臉,附近卻開出朵朵白花。畫說這是孤獨的屬地,耐心在這裡等,就會發現其實是蘊釀生命動力的土壤,連灰塵也能發光。半骨半肉的女生,可以蛻變成藍髮仙女。

所以空無房間擺著的化妝臺,不只是自戀的陷阱,也是自省的契機,畫中鑲嵌了一塊真鏡,指向畫者同時指向觀者。不是自閉於房內,而是渴求與另一人結伴同行。

▍   教會是否避難所

這次展覽是一系列創作的最後一環,之前周國賢跟傅珮嘉還唱出〈恐慌症與疑病之病〉、〈幸福強逼症〉、〈快快樂樂病下去〉三首歌。房間、森林再次出現並不意外,有趣是無人的教堂也出現了。Asylum是守護所,但教會是傷患的避難所嗎?

〈恐慌症〉一歌中,男角自暴自棄,「就算神明來到,都將佢踢開」。可是,女聲最後說,「你的滿腔憤慨,原是對塵寰的愛。這點不用改。」憎恨自己或世界,其實不用自殺,因為憎恨蘊藏未能安頓的熱情,渴望自己或世界變得更好。

〈病下去〉其實是反話。女聲匿在氣泡偷生成癮,「世界就算巨變我都無能為力,點解要醒,做隻豬仲有覺好瞓。」直到聽見同伴歎氣,她才記得要負責任治癒自己。一步步行出去,可能就已經是「入世阻擋岩漿」的勇者。

〈強逼症〉既嫌沉悶又覺圓滿的「人造天國」,雖然未必指向基督教的天堂,但用上這個詞卻催逼相信「天國永生」的人反思,教會傳的福音究竟有多像精神病的幻象。不論是堂會、聖堂還是修院,又究竟有多像避難所,an asylum that sets you free。

文:J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