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鄭家朗(二):流亡者的逆或流
流亡生活踏入第二年,鄭家朗現時仍在等候政治庇護,隨時都有遣返的可能。等候漫長,但更甚的是,當意識到自己再也不能回港,而戰友仍在獄中受苦時的思緒,「好像自己有特權,能逃過苦難。」除此之外,他亦要與愛人、親人離別。
來到英國前,鄭家朗先是到達台灣,以「香港人道援助關懷行動專案」居台,但置身陌生的街道,思念、思鄉的痛瞬間浮現,加上在當地難以建立社交網絡,失去情緒支援,人生頓失方向,令他一度陷入抑鬱當中。
▍ 被時代拆散 才道別那樣難
被問到最放不下的人和事,鄭家朗沉默片刻,答:「伴侶。」其伴侶因理大暴動案被捕,就在他離港前三日,「是時代把我們拆散。」他說。
就連言語也難以割捨那份留有餘溫的情感。案件保釋候審,伴侶護照遭沒收,他又因案件不能回港,兩人距離漸遠,再也無法互相支持,多番掙扎下,最終決定分開。
基於安全問題,鄭家朗亦與家人斷絕聯絡,關係甚為疏遠,又常念記身陷囹圄的戰友,內疚之情湧現,「我在英國過得頗開心,得到很多朋友、港人組織的幫助。仍在香港的戰友卻不能享受這種特權。」
▍ 對信仰存疑 難覓盼望根據
身為基督徒的鄭家朗,仍嘗試在風浪中抓緊信仰。在台灣時曾尋找牧師協助,傾談時嚎哭不止,醫治到某些情緒,但不少疑問仍留於心間:「為何神要容許苦難出現?苦難何時才會完結?」他也讀過聖經,聽過牧師講解苦難,但當置身於苦海,便難以接受苦難的解釋。
談到信仰,鄭家朗一改論政時的滿腔熱血,靜默許久,氣氛變得沉重。他指,基督徒握有盼望的根據,「對神的作工有信心,行善、參與社會時,知道上帝最終會主持公義,那時(社運)仍然有這樣的盼望。」但經歷流亡、低潮,苦難洗刷信仰,當意識到自己難以尋找盼望來源時,他便決定在信仰生活中「唞一唞」。
▍ 在歷史中段捉緊僅存的微光
不論流亡、信仰,當中掙扎不斷,為何沒有離棄信仰?「我仍然視自己為基督徒,仍然有一絲希望,相信上帝會作工。」他自小學起成為信徒,中學擔任團契核心成員,參與社運時亦不忘以信徒身份撰文,提醒基督徒在亂世中持守真理,為受壓迫的人發聲。朋友上庭前,他會把手握十架遞上,寓意信仰、祈禱會陪伴對方。
「自己大半部份的人生都和信仰有交疊,比起社運更長,但end up的結果就是這樣。」儘管失去信心,鄭家朗仍會思考、尋找信仰的方向,嘗試尋找合適的教會群體,能接納、了解自己的情緒和經歷,盼重拾信仰。
參與社運與信仰路看似差天共地,但又互相呼應。「人會透過希望,驅動你更願意做某件事,去獲取成功感;但當事情長期耗費你的人力、精力、情緒,卻難以獲得成功感時,就會變得非常辛苦,跟參與社運一樣。」
鄭家朗指,當權者會給予大眾無力感,但希望無權勢者要覺醒並戰勝無力感。「我覺得社運應該要有這種精神,但去接受、理解頗為困難。」他又以蘇聯解體作喻,指當時民眾也不會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如何影響政權最後倒台。
無權勢者的力量微小卻真實。雖置身異地,鄭家朗仍不倦投身政治事務,將生活近九成時間都放在參與港人組織上,尤其是教育倡議的工作。他表示,希望在這場持久戰中,讓下一代繼續承傳香港文化,並願意繼續為共同目標而努力。
文:HY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