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發生喺2022年萬聖節的梨泰院踩踏事故？這件發生在萬聖節的踩踏事故造成159人死亡，196人受傷，成為近年南韓集體記憶中一道難以忘卻的慘痛傷疤。事件過去兩年有多，部份相關負責官員也被判刑入獄，但民間的悼念和追責卻遠遠沒有結束。

新年剛過，在一個南韓民主化交流團中，我們到訪首爾，從光化門開始，沿著世宗大路徐行，跟隨南韓基督教學生組織領袖的講解，慢慢感受從世越號到梨泰院踩踏事件，再到近期的總統彈劾事件，十年來南韓年輕人的抗爭變化和心路歷程。其中一個落腳點，便是位於首爾政府合署附近的「星星之家」（House of Stars）——梨泰院災難受害者紀念館。

這個「星星之家」的出現，是去年五月通過的《梨泰院特別法案》中，因應受害者家屬要求而特別設立的條款：政府應為紀念梨泰院事件及其受害者而提供一個合適的場地，並於去年11月10日，也就是事件兩週年之際，正式遷入此地。《特別法案》也授權對梨泰院踩踏事件展開新一輪調查，對所有責任人都追查到底，以保證此類悲劇不會再發生。

「星星之家」不過一間大型會議室大小，一眼就能望到盡頭，除了標示有10.29數字的星星燈箱，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整面牆的受難者姓名和相片。接待我們的紀念館義工表示，這裡主要供受難者家屬聚集交流，推動調查和追責，也供公眾參觀弔念；而另一層，紀念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符號和象徵，只有實體的場所，才能保存記憶，提醒人們勿忘歷史。在這裡負責日常維護和接待的義工，都是受難者家屬，包括眼前這位一直以不疾不徐的速度，真誠而和善地為我們講解的頭髮花白的爺爺。

他說，梨泰院事件受難者家屬在慘劇發生後，承受了多重傷害。政府沒有將死難者屍體集中運送到離事發地最近的大型醫院入殮，卻故意將之分散送至首爾郊區多所醫院，令追查受難者人數困難重重，以便掩蓋真相；事件發生後，第一時間著醫院對死難者進行屍檢，想要證明有人吸毒，以此污名化受害者，將事件扭曲為一群癮君子鬧事才導致的意外；萬聖節的梨泰院向來有大量警察把守，但當年總統尹錫悅把總統住處由青瓦台遷往國防部，導致警察人力被大量抽走，才導致警力不足；當年被判刑的，都是次要的官員下屬，真正應該負責的大人物卻全部脫罪⋯⋯

受難者家屬的堅持，是為自己和死去的親人討回公道，看到惡人受懲治，更是因為堅持公義、真相和追責，也是在守護南韓的民主化，「社會慘案、民主化和集體記憶」，是「星星之家」的座右銘。

站在受難者照片牆前面，看著一張張青春稚嫩的臉頰，下面標示的出生日期，不少都是00後，不禁叫人心痛。想問但不好意思，沒想到頭髮花白的爺爺主動開口，指著一張帥氣陽光的男生照片說，這就是我的兒子。

照片牆上，還有不少沒有姓名和照片的空白格子，只用星星代替，這些是未能追查到身份，或者家屬不願公示姓名照片的受害者。選擇用星星象徵受難者，是因為家屬相信，這些受難者的靈魂化作了天上的星星，照耀著我們，所以這裡不是一個悲傷的地方，而是象徵著更新之後的希望。

這位爺爺是一位基督徒，但在梨泰院事件後，教會的教導卻說，這些受害者都是咎由自取，因為慶祝萬聖節是罪惡的，是交鬼，所以這次事件是上帝對他們惡行的懲罰。苦難之際，在自己的教會無法得到安慰，甚至都無法為自己的兒子哀哭，更蒙受羞辱，這讓爺爺陷入了長期的痛苦之中。為我們領隊的基督徒學生領袖說，他也有朋友在梨泰院事件中喪生，但因為教會無形的壓力，父母不願提供孩子的姓名和照片。

臨走時，這位爺爺叮囑我們到前台領取紫絲帶的吊環，他費力地拆開吊環，親自掛在一位我們團員的背囊上，雙手些許顫抖，顯得有些笨拙，卻殷勤。看到這裡，我忍不住拿過吊環，立馬拆開，低頭掛在自己的背囊上，為的是掩飾自己泛紅的眼眶中，即將掉落的眼淚。

我很難想像，爺爺每天來到這裡面對自己兒子的相片，是何種心情；每次和訪客講述事件經過、他們的訴求，然後似乎漫不經心地帶著笑容指示自己兒子的相片，又是何種心情。但我能感受到，當他費力而堅持要將吊環掛在背囊上時的那片苦心，那是他能每天為兒子做的一件小事，是能帶給他教會都給不了的安慰，是渴望更多的人聽見、看見並紀念他的兒子，以及每一個受害者的祈禱。

在回程的車上，南韓基督徒學生領袖說，不健康的教會造成了這位爸爸的痛苦，當慘劇發生教會不能給予支持；而健康的教會，是因為有健康的神學。什麼是健康的神學？是能接納社會上痛苦的神學。

（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