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聲道 The Vo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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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孤魂的精神分裂

目睹世界被狂妄的野望玩弄得天旋地轉,一個軟弱無力的平民,如果不吞下仇恨衝去戰鬥,剩下的就只有用沉默做荒謬的反抗嗎?

筆者最近參與了「樹寧・現在式單位」《孤王的精神衰弱》劇目的演出,故事圍繞以色列的開國君王掃羅。沒有太多戲份的筆者,總懷疑自己是掃羅心障的某隻孤魂野鬼,在台側旁觀他被暴力侵蝕,又在幕後聽他領受的異象,怎樣被扭曲成為惡夢,席捲整個民族,不但無力挽回狂瀾,甚至被逼隨波逐流,因而精神分裂。

舞台混亂,進出的演員不知是他回憶的殘影輪迴,還是不瞑目的亡靈徘徊。然而,每個演員手上都有個喼,有時是行裝、武器,有時是墓碑。開合、執放之間,蘊藏逃離夢魘的小徑,將掃羅王還原為歷史的水幽,而本來無法逾越的死亡紅海,卻已經由耶穌開出一條血路。

▍    困在深海飲泣的小孩掃羅

最觸痛筆者的一幕,是掃羅自覺眾叛親離,回想跟年幼的兒子的相處時光,然後飲泣。台面深藍得像海的心臟,有個女孩過來,為披頭散髮的掃羅重新紥辮。另一個女孩搭他的膊頭,說「我內心一直住了一個白色小孩」,那分明是迷失的掃羅。

這個深海,就像淹沒埃及軍兵的紅海。脫離法老統治本應歡慶,但以色列人在曠野已經埋怨「無啖好食」,去到迦南更自願交出自由,任由君王領他們回紅海浸死。也許某夜,掃羅也懷疑過,率眾追殺大衛是否太過份,四處征戰是否為民請命,但只是靈光一閃,第二朝醒來就已經蒸發,剩下乾燥的殺氣。

掃羅向撒母耳認罪時,筆者在台後,通常透光顯影的巨幕只剩空白,傳來演員用結他彈奏的〈成為我異象〉。掃羅做王,雖然是因為以色列人想立王取代上帝,但同樣是上帝的呼召。耶和華的靈與他同在,他救過基列雅比人,被奉為英雄。上帝的異象,係幾時突變成失控的惡夢?就像曠野的以色列人儲起嗎哪,或用金牛犢為耶和華造像,當人想佔有上帝的恩典,重鑄成戰勝外人的武器,神聖就會變質成邪惡。

▍    無力阻止災難的旁觀見證人

「偏執狂飄忽不定,容易無限上綱,失去理智,利用強大的權力引致災難!」掃羅內心孤獨的小孩沒有走出來,留在海底興風作浪。當筆者走出台面,卻是跟隨他背水一戰,不但沒有對抗災難,倒被捲入其中的熱血與恨意,幾乎不由自主得像被命運擺弄。

掃羅為民請命的異象,號召平民投入護衛家園的勇氣與愛意,戰場卻將這一切都攪碎炸裂,丟失了初心,甚至忘記名字、面目模糊,連時空也散佚,只剩下「戰爭」這個空洞的符號。

站在舞台邊沿時,筆者更想起自己生活,很多時候也是如此旁觀身邊的厄運,同樣清醒目睹屋宇焚毀、樹林夷平,然而沉默如石、無力如樹。但城市被磨為廢墟、樹林被燒得禿光後,也許石頭無法不開口禱告,連木頭也要破土,行走於荒原。當海摧毀客船,風浪終於平息,扶住木板的倖存者,也許能隨風飄流至岸邊。

▍    埋葬執念,拎喼上路

在戰爭失去家園,難民的行裝,僅餘一個喼的份量。這個喼,有時是對抗世界僅餘的武器,抵擋敵人攻擊的唯一防具,有時是露宿的家當、賴以維生的工作、依戀的親友愛人,甚至令你安全的世界觀。流浪途中,這個喼可以擴大成陷阱,誘你躲進去慢慢窒息而死,直至有人強行撬你出來,擲回荒涼夜空下的沙漠。

筆者喜歡劇目接近最後的一幕「掃墓」。演員手上的喼,都逐一放在台面,有些打開,有些合上,但都是零星而整齊的墳頭。筆者一直想,合上的喼內藏著甚麼呢?最喜歡的答案是,掃羅王以及歷史遺留的怨念。即使過去如何齷齪不堪,都是走到現在的踏腳石,將它埋葬、與它道別,不作沉溺或留戀,就能生出勇氣的種子,開闢新路。

雖然以色列的歷史就像雅各本人,與上帝摔跤想控制祂的祝福;教會的歷史更是充塞殺戮,卻自認是上帝在地上的代表;但耶穌的故事,仍然透過塗滿塵垢的鏡子,遙遙向我們歎息,甚至發怒,呼召我們活得誠實,像個人,而且是上帝所造又所愛的人。

(編按:Photo credit to Benny Lu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