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當值聽工傷查詢的上午，我收到同事的訊息，說陳伯剛剛離世了。

陳伯是一宗棚工墮斃事故的遺屬。意外發生後，陳伯身體狀況日漸轉差，很多時都在醫院和護老院之間往返出入。我和其他幹事不時都會前往探望，除了跟他談律政司何時起訴那逃之夭夭的僱主、跟進那數以年計的僱員死亡補償程序，我也會跟他閒話家常，聊聊陳年往事與日常生活。

陳伯往往坐在病床上，一臉笑容可掬興致勃勃，一時講起他在印尼的日子，說他嗜食香甜的印尼糕點、「沒有蝦片的炒飯不正宗！」一時聊聊他在中國內地教中文的經歷，跟他由《詩經》談到魯迅。

在陳伯去世前幾日，我和陳伯的侄女去了醫院探望。侄女見陳伯一臉憔悴蓬頭垢面的樣子，便拿出了剃刀和剃鬚泡，問道：「不如幫他剃剃鬚？但我怕不熟手。」於是我便接過剃刀，生怕把陳伯弄痛弄醒，小心翼翼的將他下巴和唇邊的鬍子都剃乾淨，只為侄女不要如此痛心。

回程路上，我不禁想起電影《九龍城寨之圍城》的一幕，龍捲風替故人的遺孤陳洛軍剃鬚——把喉嚨託付對方，這是何等的信任。而不論沾泡剃鬚還是談天說地，我知道這一切看似輕於鴻毛，背後卻是重於泰山的信賴和託付。工傷意外不只是工友就此魂斷，也是背後工友所記掛的人、又或是思念工友的人的事。我想這也是我們同事經常念茲在茲的一句話：「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一宗事故，而是一個家庭。」

陳伯，這段時間予你的煎熬實在太多，願你安息。願早日公義得以彰顯，安撫亡者與遺屬。剩下來的路，我們會一起走下去。

（原載於工業傷亡權益會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