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聲道 The Vo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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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飛:那夜,好像聽見了上帝

你有過這樣的經驗嗎?你想再現一個重要的記憶,於是重訪那些地方,但地方已經變了樣,甚至不在了,最後這趟「重複」之行,卻走成了新的路。

我想重提2019年6月11號晚,就不只是憑弔不忍卒睹的往事,而是希望透過回望無可避免地遠去的模糊記憶,背對著未來,舉足踏空、落腳踏實,緩慢行進之間留心聽聖靈在身後說:「這是正路,要行在其中。」

▍    這是我的呼喊

沒有通宵留守的我,只是隨著大家唱了幾遍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對這首歌倒沒太大感受,反而是祈禱會唱的其中一首歌〈呼喊〉,至今餘韻猶存。

當時只記得「這是我的禱告,帶著信心宣告:流淚定必歡呼,祢叫撒種得收割!」但同一句旋律還填了另一句詞:「這是我的呼喊,軟弱𥚃的呼喊!」
流淚至聲嘶、呼喊至力竭。近年再聽這首歌,原來從未用心留意開首:「哭泣聲中找對錯,喧嘩聲中找答案」、「漆黑中孤單破碎」。

6月11號晚,一切還剛開始。6月9號,是我第一次去遊行,看見上百萬人上街,很有希望,心想至少還有這麼多人在意。傘運時,還是懵懵懂懂的高中生,彌留在壓抑的季節,直到大學快畢業,遇上2019年的6月,才感覺政治意識萌芽了。

可是,幼苗生得慢,柔弱得沒有別的樹依傍,就東歪西倒。於是,當壯大的樹木承受颱風而被扯斷,纍纍果實散滿一地,我就只能在顫抖的樹蔭下仰望巨人一個接一個倒下,自己無處藏身,震得更加厲害。

但那是後來的事。6月11日,是2019下半年中,我最聽得見上帝的一晚。我與大學團契的同伴登上政總的天橋,迎面就看見母會的朋友,感覺像「江湖相遇」。比起在教會定期見他們,更有團契的意味。許久沒在敬拜中受上帝感動,但當晚聽夏慤道上的歌聲,卻覺得上帝不是在天上聽禱告,而是在遊行民眾當中靜默,甚至走到警察面前,朝著他們歎息。

▍    這是我軟弱裡的呼喊

6月12號,開始發現,自己有多怯懦,該在場而不在場的內疚,開始累積。接下來的半年,面對洶湧的浪潮,眼看許多陌生戰士被吞沒,卻仍只是進幾步,怕水太凶險,又退後十步。就這樣沒出過海,就錯過了浪潮,不要說彼岸的光,連深海的黑也沒見過分毫。

事到如今,還能怎樣?淚繼續流,無從歡呼。幼苗被荊棘困於淺土,成熟遙遙無期。前行者早已隱沒高山迷霧,上來的路卻已辨不清。我像迷羊,手足無措,進難,退更難。平常日子磨人,五年過得殘忍地快,空虛內心感到被失落的某片靈魂召喚,要回到2019年,但記憶卻出奇地模糊,連祈禱民眾是在夏慤道還是在添馬公園,也不太記得。

然而〈呼喊〉是「軟弱裡的呼喊」。記憶被哭泣與喧嘩聲淹沒,形狀早已扭曲得光怪陸離,但幾乎每個在《舊約》的先賢遇見上帝時,都是極度迷失,例如上山準備殺子的亞伯拉罕。所以,我雖然拙於言語,行動力又低,怯於面對自己的麻木與貪生怕死,但也想寫這篇文,聊作一個瘸子、啞巴的呼喊,渴望那麼一天,起來行走,唱出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