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修羅:投向宇宙的情書

昨日野渡在《明報》寫了篇文章,一如既往,仍是給鄒幸彤,題目是〈卿卿如晤〉。讀著文章,固然感動,但也不禁反思,一個與兩人皆素未謀面的讀者,應該怎樣讀這封公開的情書。

▍ 深淵面前呢喃或呼嘯

野渡引用了一本書、一封信,書是《納尼亞傳奇》的作者C.S. Lewis的《A Grief Observed》(中譯《卿卿如晤》,即是「見字如見人」),信是民初革命義士林覺民的〈與妻訣別書〉。不論是書還是信,都深情得剜骨銘心。

文中提及,C.S. Lewis遇見愛人時,已經年屆50,然而「短短幾年,他們享受了莊嚴、快活、浪漫、寫實的各種型態的愛情,有時像暴風雨高潮迭起,有時像著人字拖一樣平常。」不過,寫這本書時,Lewis的戀人已經患病去世,與其說是情書,更是哀悼的輓歌。

較年輕時,Lewis以為痛苦是上帝磨練人的品格的雕刻刀,等到處身「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午夜」,才發現痛苦是愛的一部份。彼時之幸福,是此時之痛。愛之深,痛之切。

Lewis寫的書,愛侶再也無法讀到。而林覺民的信,卻恰好相反,當妻子收到信時,他已不在人間了。這封情信,其實也是遺書。林覺民投身革命道路,事敗被捕。他卻說:「將奈之何!今日吾與汝幸雙健,天下之人不當死而死,與不願離而離者,不可數計;鍾情如我輩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而死,不顧汝也。」念及世間受苦人民之眾,他雖然並非不愛妻子,反而正因為愛她,所以才敢為了更廣大的眾人,犧牲兩人的「小確幸」。

生人的呢喃、烈士的呼嘯。書失去讀者、信失去作者,都讓我們讀上來,彷彿一隻眼望及迷離的蒼茫宇宙,不只停留在愛侶二人的關係。

▍ 戀人絮語的孤獨

可是,讀著野渡文章最後一句「現實世界裡,情人的情書除了一人,全世界都看得見。」我想你說得對,讀者與作者俱在,這封情書,正如一切情書,都應該首先是兩人的私密,其他讀者都難免有點竊聽的尷尬。公諸於世,只是鐵牆內外的無可奈何。但身為「唔關我事」的讀者,面對飄落眼前不是寫給自己的信,如果可以讀,該如何讀?

如果只是好奇兩人的情史,那只是偷窺別人的抽屜,懶得梳理自己的隱私。我覺得,除非穿透戀人絮語,讀懂背後的孤獨,否則就不能尊重字裡行間的深情厚愛。如果不能擁抱自己的孤獨,完成只有你能完成的獨立人格,那麼一切關係,包括閱讀,也只是佔有。

▍ 上帝孤獨的情話

然後我想,上帝應該是最承受得起孤獨,而又愛人間愛得最深的「人」了。耶穌幾忙都好,總會上山禱告。所以上各各他山時,即使完全感受不到天父,仍然不咒罵謀害他的人。道成肉身,「道」是上帝的言語,或者,也是上帝的情話。

即使今天我們再見不到耶穌,其實仍可以在私密的禱告中,隱約聽見身後聖靈微聲細語。她跟我們每一個,都有獨特的語言溝通。我們內心最黑暗的角落、世界最痛苦的國度,祂就在那𥚃漫遊,滿身傷痕但滿有平安。

野渡引用哥林多前書著名的一句:「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其中。最大的是愛。」如果不相信上帝在最深的苦難仍然在場,就不會有活下去的盼望。無希望的話,怎可能愛身邊的人。另一個極端,如果無視苦難,只當上帝是予人幸福的神明,「那就與鴉片無異了。」

Lewis向深淵呢喃,然而只有自己的迴音,沒有回應。林覺民踏進黃泉後,霧不知帶他的靈到哪去了。淵面最洶湧的海上,你早已迷航,黑夜閃電中你見有個人影,以為是鬼怪。

其實那是耶穌在水面行走,邀請你落船,行過去。水自然靜,風自然停。加利利湖本無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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