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聲道 The Vo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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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培興:《年少日記》的痛苦與成長

(含劇透,請注意)早前看了《年少日記》的優先場,晚上乘車回家,心思一直下潛到終站,好像把街燈的眩光拖到很長。這部電影把人物創傷的漣漪在95分鐘後無限延伸。無論是否屬於「一躍而下」的數字,我也想問,在我們之間,還有多少人一直受著同等程度的痛苦?

散場後,每個人都哭得一塌糊塗,好像並非因為有共同的「原生家庭背景」(好些觀眾家庭幸福),而是曾經令我們痛苦的言語、場面、價值觀,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在漫長的生活中,壓抑得就好像鄭Sir一般,那經驗總是相似的。

▍ 創傷——持續不斷的尖針冷刺

我喜歡電影沒有把「創傷」寫成一揮而下的雞毛撣子,而是持續、不斷、無形無意的尖針冷刺——在日常累積。

從「小朋友」視角,觀看「大人」不時展露自己的顏面、蔑視、無情,還有不理解、冷言冷語、情緒勒索。我們無力反抗,有時也沒有準確的言語去捕捉和描述這些傷害,最終使一個對象(如劇中傑仔)感到自己毫無價值。這些針刺,都成了難以磨滅的創傷。

▍ 停留在十歲的痛苦,痛苦卻沒停留在十歲

電影以一篇沒有署名的遺書,展開了兩條緊密交織的生命線——傑和俊兩兄弟。在導演的鋪排下,以為傑仔走上了當好老師的復原大道,腦補了許多細節,又不時好奇,那個應該「飛黃騰達」的弟弟,結果沒有來探鄭自雄(律師父親)吧?直至在靈堂看見大相,那場轉折,把俊仔的內心刻得入木三分。原來創傷,一直在另一個人的心裡延續。

以前聽過這樣的一個故事:動物園裡一隻幼象從小被細繩綁在木柱,成長過程裡一直無法掙脫。若干年後,幼象長大了。到牠有能力將木柱連根拔起時,心中卻早已認定細繩無法擺脫,結果乖乖的站在柱邊,如同被綁。

記得導演說,他一直記住「自殺者遺族」這個概念,知道一個人離開會在身邊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電影有一場,雪兒萬念俱灰,原以為能組織一個美滿家庭,卻又落空(相信去了墮胎)。後來鄭Sir藉由傳遞《年少日記》坦白:「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當個好爸爸。」那時候,方知道童年經歷一直捆綁著他。

▍ 大家都是受害者

有俊孤獨成長、媽媽斷然離開,遺下在醫院聽卡式帶的父親。傑仔走了後,所有人都得到應有的代價和反省。但是Zoey秘書的誤會,給了有俊一個出口。大意是:「佢叫我整返個卡式帶,不過因為播咗太多次,已經損壞咗。彈琴嗰個係你呀?雖然斷斷續續,不過睇得出鄭生真係好錫你。」

有些罪業,也許永遠沒辦法原諒。有俊最後跟父親相擁、哭泣、坦白感受。雖說是跟過去的經歷和解,我感覺仍存在一種痛苦,就是這麼多年來,最後大家都成了受害者,都受著種下的果報折磨,現在他知道了父親也是這樣。

我覺得,導演心底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有些痛苦雖然沒有辦法磨滅,不過他們各自都在生命裡成長了一點、溫柔了一點。很感恩,在天台仍然看到那個笑容。

這部電影很苦,但相信是經驗過漫長痛苦的人,才能寫得這般細膩,感謝好電影。

(標題及部份分題為編者所擬。原載於作者專頁。)